徐國國君的喪事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桃妖換掉了那身大紅的喜服著素服跟在嬴偃身後忙裏忙外一直到深夜，只剩嬴偃嬴暉為父守靈，桃妖還是做足了侍女的本分一直守在嬴偃的身後，直到她想起今日是自己的大婚，還有最後一出死的戲沒有上演。

昏黃的燭火下，她張開嘴，又無力地合上，想說出要離開的話卻被眼下的肅穆生生打退，她小心翼翼地用餘光打量一下近旁的嬴偃，還有些稚嫩的側臉此刻多了幾分堅毅，無話的場面，縱使是絮叨的桃妖也實在難以打開話匣子，遑論說要離開的話語。

索性桃妖聽到了腳步聲，從遠及進，羋宓的溫度，桃妖不免歡喜。說其實並不難，難的是張嘴的那一刻的糾結，羋宓來了，多好的離開理由。

腳步聲在臨近殿門口時停下，接下來是前前後後，反反覆覆的來回走動，在半夜，一女子給男子送參湯實為不妥，哪怕那人是自己的未婚夫婿。

“公主，這參湯可是熬了一個時辰的，被你這麽磨蹭都該涼了。”

“公主，來都來了，害怕進去送嗎？”

“公主，那人是你的未婚夫婿，沒有什麽不妥的。”

“公主，你再磨蹭，它可真涼透了。”

……

羋宓終於下定決心前進，行到半途又返了回來，如此反覆幾次，再大的士氣都被自己磨光。

桃妖見來人屢次折返，終是扯了嗓子裝作不經意地喊道：“可是羋宓公主來了。”起身出殿相迎，留嬴偃嬴暉兩人不明所以。

羋宓聽到桃妖的聲音，來不及逃跑，只楞在原地，見她迎來，尷尬地笑了，道：“我送點兒參湯來，給大家提提神。”

侍女端著參湯，沖桃妖抿著嘴兒淡淡地笑。

“羋宓公主來的正是時候。”桃妖迎著她們倆進入殿內。

徐國國君的棺槨靜靜地停放在內，嬴偃嬴暉兩人安靜筆直地跪在他的靈柩前，除了殿內隨風而動的白幡再無其它動靜。

“怎的大半夜的來了？”嬴偃起身對著羋宓道，帶著寵溺的責問。

羋宓低著頭，囁嚅道：“怕你們累著，就送點兒湯來。”

侍女趕緊遞上托盤，三盅湯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等瑣事，自有人做，你早些休息，免得傷了身子。”說罷嬴偃拿過其中一盅喝了起來，嬴暉也接過，剩下的一盅自然是桃妖的。

羋宓並未反駁，看著他喝下自己熬的湯，心下滿足。

淡淡的甜，很不錯的味道，桃妖喝得一滴不剩，笑著送還盅子。

羋宓沒有多言，當即就返回，桃妖眼見終於尋得離開的機會，自告奮勇道：“大半夜的，還是桃妖送送羋宓公主吧！”

嬴偃斜睨了她一眼，目光狠毒，桃妖怵怵不語，嬴偃轉著溫柔地對羋宓的道：“讓侍衛送送也好。”

桃妖淚奔，怎的一個桃妖生生被折磨成了侍衛！

羋宓推辭，嬴偃執意，喚來侍衛，終是送羋宓離開，桃妖眼睜睜看她們離去，閉上了嘴，就此放棄，心裏安慰自己，明兒趕早發現夫君暴死也算是一出感人的戲碼。

一直到破曉時分，當值的侍衛下了值，內侍前來說時辰到了，上前給嬴偃和嬴暉送上披風，他們倆才各自回寢殿休息片刻。四月的早晨還透著些涼意，內侍和桃妖打著燈籠跟嬴偃嬴暉後面，直到嬴暉在岔路口隨內侍離去，桃妖接過一個燈籠，自己緊緊地跟在嬴偃身後，著實是因為他的擋風效果很不錯。可她堅決不忘做侍女的本分，手直直地伸著，好讓光能照到嬴偃腳下的路。

用走的話，路還挺長，桃妖走路的節奏完全跟上嬴偃，以免不小心踩到他的腳，她可不想給他揉腳。

嘭，桃妖撞到了一堵肉墻，正是嬴偃的可憐的鼻子，“停下來幹嘛？”桃妖擡起頭，灰蒙蒙中，嬴偃的臉有些模糊。

嬴偃摸了摸自己鼻子，解開披風的活結，一個180度的甩手弧度披風恰巧投到了桃妖的身上，一股帶著嬴偃特有體溫的溫暖向桃妖鋪面襲來，他修長的手指在她的脖子下方優雅地打著結，未了還攏了攏披風，讓它將桃妖包裹的結實。轉身接過桃妖手中的燈籠，還未等桃妖拒絕，他溫暖的手已經將桃妖提燈籠的那只手冰冷的手包裹住，拉著她向前走。

所有的動作沒有任何的猶豫拖沓，一切都是那樣的順理成章，他拉著她，她走在他的身側，兩者溫度絕佳地融合在一起。

桃妖一下子慌了節奏，腳步頗為不穩，“那個……偃兒，我自己能走的。”被握在嬴偃手心的手掙紮了幾番，卻只換來越發禁錮的結果。終是無果，暖總比冷好，桃妖遂放棄，她絕沒有鄙視自己沒原則的意思，畢竟，她自認為還算是一只比較有原則的妖，可現在自己明明白白地是在做人，說白了就算是一只妥妥的人妖，失點兒原則也無關緊要。

“回去後，加件衣裳再去當寡婦。”

桃妖蔫了似的，低著頭。

嬴偃在灰暗中卻是笑了，當晚本無需整夜守靈，他卻執意地守了，為了破壞她的洞房，哪怕他知道絕不會發生什麽。

代價，只需守一夜的靈，何樂而不為！

桃妖離開，嬴偃就站在寢殿前的臺階上，看著天漸漸地大亮，感知著手中殘留的冰涼的溫度，初陽升起，傳來一陣陣哀樂，一聲聲哭號。

天還蒙蒙亮，桃妖沒有敲酒肆的門，直接翻墻進了後院，鵬逍正坐在桃花樹下喝酒，好不愜意！鵠蒼在三丈外兇狠地看著他，卻絲毫未掃他的興致。

“來得還不算太晚。”鵬逍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桃妖來到鵠蒼的身旁，輕輕地撫摸他，嘲諷鵠蒼道：“鵠蒼，看你這只沒用的狗，怕他有什麽用，你雖不敵他，總得在氣勢上壓他一籌，畢竟還有我這個強大的後盾。”鵠蒼哼哼了兩聲，蔫蔫地趴下。

桃妖拍了拍它的頭，失望地搖了搖自己的頭，嘆了口氣，怒其不爭呀！

“我現在可以死了？”鵬逍挑了眼皮，看著桃妖。

“死吧，墳頭我都為你想好了，”桃妖擡頭，指了指最近的那座山，“就把墳葬在那座山頭，好讓世人以為我愛你深切，日日都盼著能看到你，最好再傳個克夫什麽的，我此生就再也不必為婚嫁而煩惱了。”

微風吹過，鵬逍順著桃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翠綠映在眼簾，他瞇著眼，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光禿禿的一座墳，一塊殘破的墓碑上面寫著：愛夫鵬逍之墓。他為自己荒唐的想法失笑，笑意正入了轉頭征求他意見的桃妖眼中，“你可滿意？”

“還不錯，那風景獨好。”鵬逍頓了頓，“準備哭吧。”

鵬逍就那樣輕輕倒下，突如其來的，桃妖連忙奔上前去，不忘解了禁制，然後抱著他嚎啕大哭，媛娘聞聲而出，慌了神，後終是鎮定下來，急忙跑出去找大夫。

這時，鵠蒼卻一個勁兒地對著後門處大叫著，聲勢逼人，全不似對著鵬逍那般。

“藏什麽，見到本大妖還趕快現身！”桃妖道。

一個小鬼戰戰兢兢地隱在暗處，給桃妖大大地做了一揖，哆哆嗦嗦道：“桃…桃大妖，地府……地府……。”

桃妖輕輕一瞥，嚇得他更是說不話來，桃妖自問在地府是最為和顏悅色的妖，怎的小鬼會這麽怕他？“慢慢說。”她不經意地朝鵬逍一瞥，他突然活了過來，滿眼死寂地看著那只小鬼，她下意識地遏制住他的幾處死穴，向小鬼正色道：“有本妖在此，無需害怕。”

小鬼一股腦兒跪在了地上，抖著嘴唇道：“桃大妖，度朔山被封了，黑乎乎地一層罩著呢，靠近不得，已經五天了，我在人間整整游蕩了五天，桃大妖，是不是地府出什麽事了？我要成孤魂野鬼了，就要魂飛魄散了！桃大妖，你趕緊回去看看，我還想投胎轉世呢……”

“是你！？”桃妖遏制住鵬逍的要害，一觸即發。

鵬逍神色如常，全然不在意自己受制於她，一派悠然地道：“就劃掉了我家莫兒的名字而已，怎的天帝如此小氣。”

“你家莫兒是何方神聖？”她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麽，眸中驚詫，“是桃妖！？”她當然說的不是自己。

鵬逍笑。

在桃妖受到重創只能以桃樹原形生長在度朔山時，桃妖枝頭的一朵桃花靠著桃妖的精血吸食天地靈氣幻化成妖，在她的妖力日益增長後，竟想吞食桃妖以代之，奈何桃妖當時雖弱，卻當真不會被吞食不會灰飛煙滅，在閻王得知此事後，將其收服，欲毀滅之，不料被其逃脫，不久她大鬧天庭，天帝大怒，讓天雷擊至灰飛煙滅，可一個以吸食桃妖不死不滅之身的妖，擊不滅，只有時光才能真正的毀滅她，於是她妖骨被毀，流落人間，自生自滅。而桃妖，卻用唯一可以改變生死簿的自己的血讓另一只桃妖擁有了不死不滅之身。

沒有誰比天帝更恨桃妖，又多了一個不死不滅的威脅，該是何等的震怒！他拿桃妖無可奈何，只能動掌管地府的閻王，以生死簿被篡改之名！

“本妖告訴你，”桃妖以強大的妖力震著鵬逍的心臟，他將所有的妖力積聚於心臟處，相互抗衡著，一時間劍拔弩張，可兩妖卻以極為親密的姿勢做著外人難以看出的要命之事，“你報覆成功了，但如果閻王出了什麽事，你的莫兒，本妖雖不能讓她灰飛煙滅，但本妖會讓她生不如死！”

冰冷肅殺的語氣過後，是桃妖竭盡全力的一擊，鵬逍一口鮮血當即從嘴角流出，瞬間的分開，她揚塵而去，左手一揮，被妖氣震得昏迷的小鬼飛到她的手中，她一口血再也抵擋不住血氣的混亂噴湧而出。

鵬逍看著空中她慢慢縮小的身影，擦幹了嘴邊的血跡。四月，媛娘院中的這棵桃樹仍舊盛開著，見證了一場婚禮，一場分別。太陽升起，透過雲層散發出金色的光芒，穿過開滿桃花的桃樹斑斑駁駁地照耀在他的身上，跟隨來的還有幾瓣沾著露珠的桃花。

他望著遠處的那座山頭，風吹拂著綠草，來回搖擺著，卻依舊盎然著，他想到他柔弱的莫兒，他當然能夠保護好她，與天帝鬥如何，與桃妖鬥又如何，兩敗俱傷後他傷著陪著她亦是足矣，再沒誰可以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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